第 4 章 (第1/2页)

柳永自顾侃侃而谈，旁若无人。众人闻听无语，均自暗想：耆卿身负绝世之才，反因才高气傲，上达宸听，屡遭朝廷黜落，以致厌利弃名，浮生风月、倚醉青楼。恰此失意不得而衍生叛经逆道之心，一言一行大异儒家法统，却不失坦荡率真之性，更自开创词坛一派新天，极属难得。倘若换作自家，设身处地，又可否做的到？

只听东坡笑道：“耆卿兄一番高论，苏某亦心有戚戚，惟世间成废无常、曲直莫问，清者自清，公道自在人心。世言柳耆卿曲俗，非也。如《八声甘州》云：‘霜风凄紧，关河冷落，残照当楼。’此语于诗句，不减唐人高处。适才苏某有言在先，来来来，当歌对酒，须拼一醉，吾敬柳兄三杯！”

唐婉亦道：“婉儿也须守约，陪敬白衣卿相。”柳永仰天一笑，“满腹牢骚事，休向酒中倾！诸位美意，柳七一并谢过。”把盏在手，连尽三樽，笑道：“十五年陈剑南烧春，浓头酱尾、冰晶沁谧。饮如珠玑在喉、闻似香思刻骨，果然美酒！嗯，忍把浮名，换了浅酌低唱，不亦快哉？”

欧阳子道：“残唐五代至今，婉约派宗师号称四大旗帜，四旗中李后主号‘愁宗’；晏相名‘别恨’；易安称‘闺语’；柳兄尊‘情长’。天下素传‘豪苏腻柳’之谓，世人有云：柳词如江南二八少女，执牙板，唱‘杨柳岸，晓风残月’；苏词若关西大汉，执铁板，唱‘大江东去’也。豪放、婉约两宗有如日月同照，相映成辉。今日若得亲睹柳词风采，堪平生之幸矣。”

易安接道：“乐府声诗并著，最盛于唐。自后郑卫之声日炽、流靡之变日烦，五代干戈，四海瓜分豆剖、斯文道熄。逮至本朝，礼乐文武大备，又涵养百余年始有柳屯田者，变旧声，出《乐章集》，大得声称于世。柳词以文从乐，继《尊前》、《花间》而青出于蓝，融化教坊俗乐，彰显词体如音本色，既善为歌辞，又独撰新曲，正所谓‘锦为耆卿之肠，花为耆卿之骨’，名章隽语，笙簧间发，别立一宗；另至坡仙学际天人，自成一家，出新意于法度之中，寄妙理于豪放之外。以文为诗者，如行云流水，初无定质，但常行于所当行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。以诗为词者，变伶工之词为士卿之词，倾荡磊落，如诗如文，别开生面，成一代之大观。若是打个比方，江湖上有句口号，叫做‘韩如潮、苏如海、柳如泉、欧如澜’，是称誉唐宋八大家的美谈。苏词若比滔天海阔，柳词则如烟江浩淼，各有吞天摄地之能，难分伯仲也。当此众贤齐集，晚辈有不情之请，欧阳公所谓‘豪苏腻柳’之绝，亟盼一时共睹，当世两位绝顶高手切磋，必成佳话，传颂千古也。”

易安此言一出，众人齐声称善。唐婉拍手喜道：“妙极、妙极！文渊泰斗，惟坡仙与柳君耳，天下文章第一的名头，非两位前辈而莫属。待会儿比过了，婉儿即便越礼，也要亲将衍圣公的玉牌拜具文曲星君。”

东坡笑道：“好你两个精灵古怪、饶舌贫嘴的丫头！竟将我二人消遣来着。文武之道无穷无尽，今日见识到诸位妙笔生花，实令人又惊又愧。打自至圣先师谢世，从此天下再无文章第一之人了。”

晏殊笑道：“学士何必过谦，权作酒馀茶后之娱，陶情适性，且亦何妨？”东坡道：“非是苏某有意推脱，今朝聚贤笔会，苏某忝居监场誊录之责，吾与欧阳兄均不可临场比试，只因有例在先，悉难遵命。来日方长，耆卿如不嫌弃，苏某自当秉烛求教，柳兄意下如何？”

柳永道：“学士领袖当世诗坛，文名播于四海，七郎何德何能，敢与学士比肩？诸子戏言，万万不可当真。”

唐婉道：“令约自是人定，前辈如此慷慨洒脱，何须规行矩步之虑？这般机缘，平生罕遇，两位不必谦让，婉儿可不想扫了兴致。”

苏柳二人还待推辞，忽听一人轻声说道：“官人容禀，奴家倒有个法儿在此，不知当讲不当讲？”众人循声观瞧，只见一女子款步而出，周身碧纱装束，身披翠水薄烟衫，下罩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，肩若削成、腰如束素，烟眉秋目、凝脂樱唇，颊边梨涡微现，直是风娇水媚、窈窕绰约。一身绿衣映衬，更显得肤色晶莹，柔美如玉。正是与柳永同来那名女子，众人却不曾相识，不禁微一错愕。

东坡笑道：“姑娘生得好容貌，请问尊姓芳名？有何话说？”那女子敛衽为礼，说道：“奴家姓谢，贱字玉英，本是江州人氏。自幼习得些唱曲儿，聊以度日。因平生最爱唱柳词，幸蒙柳郎不弃，随侍左右，今日遇此盛会，奴家福分不浅，冒昧进言，求官人恕罪。”

东坡笑道：“原来是柳夫人大驾光临，失敬失敬。”起身拱手一礼。玉英粉面一红，道：“万万不敢当，折煞奴家了。”

柳永接道：“好教众位见笑，柳七自视清高，因那首‘鹤冲天’恼了官家，景祐年进士及第只放个馀杭县宰。任经江州，照例放浪青楼，本只萍水一遇，却见玉英书房有册《柳七新词》，是她蝇头小楷亲笔抄录。因而与她一读而知心，才情相配，从此比翼连枝、形影不离。英儿，此间众人皆是大宋擎天玉柱、架海金梁，快请过来参见。”说罢逐一引介，玉英依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