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9 章 (第1/2页)
想到此节,晏殊心意登平。他本是经学大家,当朝位极人臣,但是宦海风波中,自也免不了沉浮得失,虽然一生富贵,也并非志满意得、全无遗憾,纵有气短情长却不似柳永那般淋漓尽致,是以诗词之中多属风月离愁、闲情雅思之类,只是隐隐约约、小心翼翼,适可而止,终不能尽心倾泻。此际回首前尘,展念平生何求何得、几幻几真,忽而豁然贯通,微微一笑,心中一片清明。转念又想:当年吴、越两国争霸之处,正是此地。相传越王勾践曾植兰于此,汉时设驿亭,故名兰亭。周敬王二十六年,越水师攻吴,败于五湖,吴乘胜克越都会稽,越王请降;勾践二十二年,越复伐吴,吴师败走姑苏之山,吴王请降而不成,遂伏剑自杀,自古成王败寇,莫不如是。本朝太祖皇帝陈桥兵变而有天下,借鉴残唐五代两百年来藩镇割据与宦官乱政之祸,而收揽天下兵权,重文轻武、内外相制,可谓“强干弱枝”、“守内虚外”,故而军事积弱不振,屡战屡败。方今大宋北有契丹、女真,南有大理,西有吐蕃诸部,西北有西夏、回鹘,四方虎视眈眈,皆欲侵吞中土半壁江山。戎狄之乱,自上古而始,犬戎亡西周于镐京、匈奴困高祖于白登、两晋五胡乱华、盛唐突厥连犯,凡此不胜枚举。我朝澶渊之盟忍辱求和,年年输币纳绢只求辽国不再南征,至今燕云十六州未能收复,大宋国威扫地。若复长持以往,未知百年之后,今日锦绣汴梁亦如夫差旧国,再兴鹿走苏台之恨哉?
且不表晏殊如何神驰嗟叹,只听玉英上片曲子唱罢,左指自一弦徽外,至十徽、九徽、七徽六分,一直冲到七徽,往来吟猱滑奏,间以连续空弦、荡指颤弦交相应合,彷如身临云驰波渺、水荡云移之境,这是极少见的曲式,名为“水云声”。此时琴曲几番迂回之后,节奏由徐渐疾,过渡折转,似将蓄势上行。果然徽外盘旋少顷立时跪指过弦,音域移位到四弦七徽,名指滚、食指拂,划弦成圆,接连四度隔弦跳进,势若激流推挽之观、浪潮腾沛之象。就在此际琴音旋叠、词曲过片之间,只听柳永缓声吟道:
洞庭烟雨,霏霏四起,微茫千万里,云天倒浸龙宫底。
悠扬自得,扁舟看范蠡,一蓑江表谁为侣。
江乡趣、闲伴渔翁,有网何曾举,假沽名吊誉……
玉鉴映冰壶,弥漫莫测也没平芜,遥山平断雾收初。
何堪小隐,寻个渔夫,丝纶结伴乐应殊。
时世疑狐,那烟月模糊,唤醒陶朱,添来一个那酒伴诗徒。
他吟诵琴辞虽然轻徐淡定,琴曲却愈见激越,自七弦五徽六始再用滚拂,连续走音上行四徽,按泛参融间与空弦音交响浑成,音色斑斓,力透弦指,凛如九天涧落,下飞流于紫烟。柳永辞吟方歇,恰听玉英随之唱道:
想当年、空运筹决战,图王取霸无休。
江山如画,云涛烟浪,翻输范蠡扁舟。
验前经旧史,嗟漫载、当日风流……
众人听到此处,竟不由蓦地一惊,有几人目光闪烁,下意识般斜向东坡瞧去。东坡也自面色微变,眼角余光鉴貌辨色,心知诸人起疑,却又百思不解,抚案忖道:怎的这篇辞句竟与我《大江东去》词如此相似?上阕均以状景开篇,下阕同借“想当年”领起怀古,之后终归于伤今。同是凭吊上古征战遗迹、褒贬当年一代豪杰,又尽自感叹功业不就、兴废无常,寄托人生失意之慨。吾词有“遥想公瑾当年、江山如画、惊涛拍岸”之语,柳词竟也写道“想当年、江山如画、云涛烟浪”云云;我泛舟赤壁江中扣舷而歌“浪淘尽、千古风流人物”,他乘棹姑苏台下断蓬兴叹“嗟漫载、当日风流”,简直如出一辙。若是寄情立意上偶有相似尚不打紧,但遣词用语却也这般近肖,倒是奇了。耆卿原本年长于我,他作这支词时日更于吾先,只不过隐世多年人所莫知。而我《念奴娇》词传颂已久,文坛奉为一时圭皋,七郎这支《双声子》却籍籍无名,若非今日玉英弹唱出来,更不知埋没于何时?既然柳词在先苏词于后,文理又如此仿像,岂非不言而喻我《念奴娇》乃借鉴化用《双声子》而来?再者一说,柳词成于先而问世在后,吾词虽后进者而成名于先,从来先入为主乃人之常理,这支《双声子》一旦传布开来,旁人不明就里,岂不臆断七郎新词步趋我豪放一宗?苏某自问心怀坦荡,那又岂能阻得了世人悠悠之口?玉英这般冰雪聪明,怎么会千虑一失,好教天下士子如何裁度?
东坡沉吟一时,总是想不通其中缘故,却听这段唱词之后,五、六、七三弦绵密过徽,“水云声”又起,连串叠音上行模进,继转散板后泛音晶莹剔透,宛若晨钟云台顶、冷月塔铃声,隐有禅意幽深,又如梦幻憧憬,于高山之颠、大川之上,驰目田陌似棋、江河如带,展眼云去云还、潮生潮落……乘歌声接隙之间,柳永悠然吟道:
浪卷飞云,势氤氲。
何处潇湘的那投老寄闲身。
遥借问、你那谁与汝相亲,风月为邻,芒鞋羽扇白纶巾……
凝眸高凭,遥见渔竿轻弄影,窄窄羊裘,高高帽顶。
举月为媒,指天为证,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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